【怒加。科幻。哲幻短篇。我我】

　　一級監獄醫院內唯一一間一級囚犯病房內，躺著一個老人。每個醫院，都有頭等病房，即使是一級監獄醫院也不例外。特別的囚室，當然是留給特別的病人。
　　老人需要的不是甚麼藥物治療，因為對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來說，最希望的是能夠安祥的離開這個世界。
　　護士幾乎要把嘴貼著老人的耳，才能令老人明白醫生將把他轉移到一個特別的房子，享用非一般囚犯病人可享有的善終服務。
　　老人左手顫抖地扶著柺扙，在護士攙扶下慢慢的著跟醫生，走過一段陌生的走廊。
　　醫生推開門，露出罕有的笑容：「你自己進去吧。」
　　老人望一望醫生護士，緩緩地靠著牆，走了進去。
　　門關上。
　　房間是四面牆，白茫茫；正確地說，是看不見四面牆，非常廣闊的一片空間，或者這是一個很大很大的房間，但房間總有四面牆吧。
　　眼前，一個黑影，由遠而近，細而大，朦而清的，向他走近。
　　原來是一個小孩子。
　　老人看著小孩子，吃驚得只懂張開口。
　　對面是一張陌生但又熟悉的臉孔。
　　「你是 …… 」他雖然知道小孩子的名字，但這個名字卻令喉嚨像被堵塞了一樣。
　　最後老人叫了他自己的名字出來，一個他一生中從沒試過用來稱呼別人的名字。
　　面對孩童時的自己，一時間也令飽歷人生的老人不知所措。
　　「你做錯很多事！你害死很多無辜的人！你是劊子手！」小孩子指著老人。
　　老人不知如何反應，雖然他知道很多無辜的人因他而死，但他從來覺得自己沒有做錯。現在被自己責罵，是內心反射出來的內咎嗎？
　　老人想跟小孩爭辯他出兵攻打別國的理據，但又覺得有點荒謬，自己應該明白自己的想法吧。
　　「你是我，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！」小孩像看穿他心裡的想法。
　　老人望著小孩，小孩目光銳利，滿一幅自信的神態，換了是一般人，會覺得這樣的小朋友，很惹人討厭，傲慢自負；老人卻不以為然，因為他小時候真是這樣，他的父親是個出類拔萃的人，記得他年紀很少的時候，父親已經對他說，他將來要繼承父業，出人頭地。
　　「嘿，可惜是子承父『孽』吧。爸爸也曾出兵，你竟跟他一樣，十年多後再次攻打他們。」
　　說話都是那樣尖酸刻薄，老人對小孩的陌生感逐漸減少，與其說小孩一見面就罵人，倒不如說小孩的思想倒是跟他一脈相承。
　　「你永遠不聽別人的忠告，你跟你的國家都是一樣的霸道！」
　　「不！我不是霸道，我是信自己。」
　　「那你怎不認同我 ── 自己的想法呀？」
　　「小子，當你到我這階段，便會明白甚麼是身不由己，當他們用飛機撞進我們的心臟時，戰爭已是如箭在弦了 …… 」
　　「那給你再選擇，你會怎做？」
　　「我 …… ，那你又怎做？」
　　「嘿，我寧願吃餅乾時被噎死好了。」小孩似是很認真地答。
　　老人乾笑兩聲：「哈，那不如我不要出來競選 ── 」
　　「你是被人推出來吧！」
　　老人再乾笑兩聲：「哈，我知道自己不如爸爸般，在政途上能有出色的表演 …… 不過，我堅持會在別人面對表現出我是一隻目光炯炯的鷹！」
　　小孩冷冷地道：「我知道，自己最清楚自己有多少料子，安心做那企業的董事長比從政的下場好呢。」
　　老人疑惑地望著小孩：「可以嗎？」
　　小孩點頭。
　　這時，老人才發現，小孩的外表跟早幾分鐘前不同了，成長了，現在似是十多數的少年。
　　「你肩膀的子彈傷痕都消失了。」
　　老人這時才發現兩年前遇襲時的傷痕沒有了。
　　「你又不是總統，沒有人打你主意啦。做董事長不好嗎，那筆帳目可以安穩的袋下來啊。」
　　「唉，十年後被人揭發公司帳目有問題，令我尷尬非常。」
　　「嘿，不用擔心，留給共和黨的總統處理吧。」
　　「如果再來過，我是決不會接受那筆款項 …… 」
　　「是，做得好，不要做違背良心的事。」
　　老人盤坐下來，小孩也跟著坐下來。
　　老人跟小孩道：「我很久沒有跟別人分享心裡想法 …… 」
　　「沒有人了解你吧。」
　　「我想是，我也沒有興趣了解別人，我連自己也不了解，都攪不清楚有時該怎樣做 …… 」
　　「你相信自己吧。」
　　「可惜，自己不能跟自己做朋友，自己不能跟自己討論 …… 」
　　「絕對不是，你可以問我，我會給你最忠實的意見。你可以不聽別人的勸告，但沒有理由不聽自己的話吧。」
　　「但 …… 事情都過去了。」
　　小孩搖搖頭，道「不是不是。每件事，你可以再問問自己，該不該做。你知道自己一生中做錯多少事？」
　　老人苦笑：「我知道自己年輕時壞事做盡，吸毒飆車，泡妞上床；人大了，就收歛了很多 ── 」
　　「嘿，真相又不是你自己想那回事吧。你當總統時，對，沒有前總統那樣的淫史，但你三四個錯誤的決定，卻害了苦了，地球上的人，你真的是人類公害！」
　　「喂，你說話不會太過份，如果我年輕時，我一定給你好好教訓一頓！」
　　「好呀！放馬過來，我又不是第一次打架！」小孩站起來，擺出一副似模似樣的姿勢。
　　老人沉不住氣，立即彈起來，擺出同樣姿勢，注視著小孩 ── 小孩又長大了，成了一位壯健大人。
　　與此同時，老人也覺得自己身手反應好了，頓時覺得自己又年輕了。
　　兩個人打在一團，大戰了數十個回合，還是分不出勝負，最後，兩人都筋疲力盡，坐在地上。
　　老人很滿足地道：「痛快，非常痛快，一生人沒有如此爽過！你我氣力、招數、思想完全一樣，原來跟自己打架是沒有可能打勝的，哈哈。」
　　「對啊！對啊！」
　　哈哈！哈哈！兩人一起笑起來。
　　「人生得一知己，死而無憾 …… 」老人道。
　　「你的朋友陪伴了你一生，你現在才發現。」
　　「唉，有時候，我倒想問問自己，為什麼要這樣做 …… 」
　　「其實你不希望活在爸爸的影子下，才走去當飛行員。」
　　老人想了一想，點頭。
　　「哈，但最後又不是爸爸在背後幫你一把，你才不用到越南參戰。」
　　「你覺得我不應該逃避？」
　　小孩搖頭：「那又不是，不要跟戰爭這污穢的東西扯上關係。」
　　「哈，我終於有一件事，是得到自己認同。」
　　小孩探頭到老人前：「盯著我，看得清楚我嘛？」
　　「不，太近了，看不清。」
　　小孩站起來，走遠了：「是，當局者迷，你試試以第三者角度，重新看看你的一生，就由現在三十歲開始吧。」
　　小孩不停地在老人面前走來走去，隨著小孩的走動，小孩背後顯現出不同場景，都是不同時空，老人在當時所發生的事。
　　眼前這齣「自己人生的電影」，令老人看得入迷。
　　他發覺自己在處理這件事上不夠圓滑，那件事上太衝動了，某些決策，簡直是過份，又有些簡直是荒謬 ……
　　他漸漸同意小孩所講，他是一個給人類帶來不幸的罪人，難怪他晚年被國會彈劾下台，最後更變成階下囚。
　　小孩停了下來，眼前的他，已經變成了一個九十高齡的老人。
　　小孩在他與老人之間，右手一揮：「你看到這鏡子嗎？這不單是反映你外表的鏡，更是反映了你內心的鏡。」
　　老人似是看見了老年的自己，又似是看見了幼年的自己。
　　老人的心態，依然是老年時的心態，但外表卻是一個孩童。
　　老人情不自禁地激動起來：「我 …… 我 …… 我是誰！」
　　「現實是虛幻的，虛幻才是現實。」小孩的話玄之又玄。
　　小孩最後的一句話：「給你選擇，你想從小孩重新開始，還是這樣背著你的罪孽，結束餘生？」
　　老人已經有了答案，他早已回到起點，小孩般的他，放聲大喊著：「我 …… 我 …… 不要 …… 再犯錯，我 ── 要 ── 重 ── 新 ── 開 ── 始 ── ！哇 ── ！」

　　眼前一亮 ……
　　「哇 ── ！哇 ── ！」
　　護士把剛出生的嬰兒整理乾淨後，用軟軟的白布包裹著，送到母親的身旁。
　　「嗯，我 …… 我的兒子，哈！我 …… 我的兒子呀！小佐治，媽媽很掛念你呢 …… 感謝主，希望他將來是一個好孩子。」看見自己的兒子，疲憊的母親竟顯得精神奕奕。
　　醫生走上前：「太太，請放心，孩子產前已經調節好，保證一定是個好孩子。」
　　醫生回到護士身邊，低聲道：「任務完成，起程到下一個目標，這孩子的同黨 ── 拉登。」